因为临近“七·七事变”，我又想起了跃进桥下的两座日军炮楼和兵营，那是我儿时经常玩耍的地方，它不仅承载着我一抹岁月的记忆，长大后更觉得，它还承载着一座城市历史的民族记忆。所以，近十多年来，我一直很关注这一有着八十多年历史的遗址建筑的命运。
一、三访日军炮楼
2024年6月26日早晨，我骑着自行车再次来到这里探访。这已经是我近十多年来的第三次探访了。
我的第一次探访是在2012年1月10日，那时日军炮楼虽然已被列入马鞍山市政府2008年12月30日发布的《关于加强保护“优秀近现代建筑”及“历史遗留建筑”的通知》的保护法眼，但四年之后我去看时，该日军炮楼的外墙水泥却剥落严重，不仅露出的墙砖风化得千疮百孔，而且缝隙间还野生了很多杂草，完全没有看到其受到应有保护的样子。
图1：2012年1月10日，马鞍山跃进桥下的日军炮楼外墙剥落严重
图2：2012年1月10日，马鞍山跃进桥下的日军炮楼外墙杂草丛生
图3：2012年1月10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前的小男孩
图4：2012年1月10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前的小路破碎不堪
我的第二次探访是在2016年国庆长假的10月4日，这一次看到了日军炮楼被保护的痕迹，原先剥落的外墙已全部被水泥砌起来了。但炮楼的保护似乎仅限于此，因为我看到炮楼周围的环境似乎并未改善，脏乱差照旧，炮楼和兵营外乱挂的各种线缆以及钉在炮楼上的道钉等，都让人感到有点担心。好在这次去我特别关注了炮楼边上的兵营遗址，其看上去状况要比炮楼本体好得多，或许是因为还有人住在里面的缘故。
图5：2016年10月4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剥落外墙已被修复，但小路依旧破碎
图6：2016年10月4日，马鞍山日军炮楼兵营的房主吴女士（？）站在自家房屋前
图7：2016年10月4日，马鞍山跃进桥下的日军兵营（注意看多厚的墙）
图8：2016年10月4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外墙上的道钉和线缆
这第三次探访看到的日军炮楼，与八年前相比变化不是很大，唯一明显的变化是，其中一座炮楼的外墙上钉上了一块“马鞍山市不可移动文物”标记牌，表示该建筑是“近现代文物·民国”时期的“日军炮楼”。遗憾的是，牌子上既没有立牌时间，也没有立牌的管理部门，给人有点“三无产品”的感觉。不过，炮楼前的小路已经修平整了。
图9：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的日军炮楼已被钉上“不可移动文物”标牌
图10：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的标牌
图11：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前的小路已经修平整了
图12：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及兵营俯瞰（北炮楼顶有太阳能）
二、日本炮楼的历史背景
马鞍山矿产资源极其丰富，民国初年时期就有当地及外省实业家、商人和官戚来此兴办矿业，所采矿石几乎悉数供给日本三菱、东洋等公司，这也使得马鞍山矿产在日本声名斐然。比如日本前外务省政务局长、时任中日实业公司副总裁的仓知铁吉1916年就曾公开对《申报》记者说：“该矿在中国铁山中为最优秀者，现时尚未见其匹，……尤居长江下游，虽在长江减水时期，大船亦能往来无阻，运输绝无困难，可谓得地之利。该矿矿量……即使有年额五十万吨之制铁所出现，亦可供给四十年之久。今日我国……制铁所不过年额三十万吨，故……该矿……归于日本，实日本制铁事业之福音。”
仓知铁吉此说并非无据，早在此前几年，日本除明面上与马鞍山各矿产公司洽有进口矿石外，暗地里还派遣了官方、军工乃至民间资本对马鞍山矿产进行了私下勘探，掌握了大量矿产及品质的储备数据。随后几年，日本临时产业调查局又派出技工师小林义一郎调查组来到马鞍山调查了凹山、东山、南山、大姑山等多个主要矿区，并编写了《桃冲铁矿视察报告》（笔者注：桃冲铁矿系马鞍山矿产）《安徽太平铁矿调查报告》等多项调查备案。
一言以蔽之，日本军国主义早已对马鞍山丰富的矿产资源垂涎三尺了！并时刻觊觎侵占它。而民国时期军阀割据，战乱不断，国民党政府根本无力开发矿产资源，以致当时著名的地质学家翁文灏于1932年倡导的在马鞍山建立中央钢铁厂的议案，几经周折送到蒋介石案头后，终被蒋以“暂缓”的批复打入冷宫。
1937年7月，日本开始了全面侵华战争，同年12月，日军开始对当时中国首都南京的外围地区展开猛烈攻势，并于12月8日全部占领了马鞍山矿区。立足未稳，日军就急不可耐地于次年2月命令中支派遣军特务部池田早苗率随军地质技师专程赴马鞍山踩点调查，并绘制了矿床地质图和位置交通图。
一切准备就绪后，1938年4月，在日本军国主义保护下，日本商人叽谷光亨、白石元治郎等以“中支振兴株式会社”名义，成立了华中铁矿有限公司，开始大肆盗采长江下游一带特别是马鞍山、当涂地区的铁矿，所采铁矿一部分通过宁芜铁路线转运至江边船运到日本，一部分则通过宁芜铁路线火车运往南京就地冶炼，为侵略战争储备物质。
图13：马鞍山钢铁志史一页
因当时马鞍山已有多支抗日武装力量频频活动，为保障铁矿运输安全、防止铁矿运输被马鞍山抗日武装力量袭扰，日军在宁芜铁路岸线上修筑军事哨口和炮楼应是保障运输安全的必然选择。而跃进桥下日本炮楼的所在位置，正是宁芜线上马鞍山老站的要冲之地。因此我推测，跃进桥下的日本炮楼及其士兵营房正是当时日军所建，也就是说这个历史遗留建筑是在1938年4月建成的。
三、日军炮楼的房屋产权到底归谁？
日军炮楼及其兵营的产权到底归谁？这恐怕是很多人好奇的一个焦点。据我2016年10月4日第二次探访日军炮楼时与房主吴女士（没记错的话）聊天中得知，房产其实是归芜湖铁路分局所有。尽管一些租住户都认为房产是房主的私产，但据我这次探访时从周边两个原住户口中了解到，这里有好几排平房包括日军炮楼及兵营，都是芜湖铁路分局的产权，这也能从兵营等外墙上均盖有“芜建”并配有铁路路轨标记的大印中就能看出一二。
图14：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兵营东墙上的“芜建20”字样
图15：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可见“芜建”字样的日军兵营南门
虽然日军炮楼产权可能归属芜湖铁路分局，但因日军建筑为何会归为芜湖铁路分局而不是马鞍山本地产权，又为什么会是现在房主入住其中，特别是年代久远，入住的房主已然换了一代二代甚至三代人，导致这些历史遗留建筑的产权非常不清晰。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当我这次去其中一座炮楼探访时，房主老太对我毫不客气地说：“你要感兴趣就到外面感兴趣去，别进我家，这是私人领域。实话告诉你，我对你还算客气的，以前市政府秘书长来，我都把他赶出去了……”
图16：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房主老太说完“赶走市秘书长”后就把铁门关上回屋了
如果是基于炮楼及兵营产权的担忧，我非常理解老太的态度，毕竟她们在这里生活居住了那么久远，沧桑岁月尽掷于此，不是本家，胜似本家。
四、日本炮楼要不要加强保护并开发？
我个人观点，这两座日本炮楼及兵营是需要加强保护并进行规划与开发的。目前两座炮楼中，北座炮楼充当了杂物间，里面堆放了各种生活物质，环境比较混乱；南座炮楼虽没有堆放杂物，但阴暗潮湿，日积月累也恐与北座炮楼一样殊途同归地剥蚀，很不利于长久保留和维护。
因此我个人建议，从微观和短期行为出发，对该日本炮楼及兵营应按文物保护有关规定，以及建筑维护有关要求定期进行专业检查、清理诊断和修缮维护，并给予现住户合理的经济补偿，以鼓励他们执行力所能及的日常爱惜和保护；从宏观和长远目标出发，对该日本炮楼及兵营应进行保护性地规划改造和开发利用。
具体来说，就是除对日军炮楼及兵营本体进行非原建部分拆除外，还要对其周边30米左右区域的建筑进行筛选式拆除，保留可利用的，废弃无价值的，然后对腾出的空域重新进行符合炮楼遗址风格的规划设计，开发文旅文创功能利用，包括兵营本体内部可以开发成微型展览馆，充实一些历史图文、历史实物资料向游人展示等等。
图17：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周边窝棚狼藉现象
图18：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周边窝棚狼藉现象
图19：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周边窝棚狼藉现象
图20：2024年6月26日，马鞍山跃进桥下日军炮楼周边窝棚狼藉现象
总之，跃进桥下的日军炮楼开发成文旅文创乃至红色教育功能还是有很大空间的。
但我最后特别特别要强调的是，任何规划和开发日军炮楼文旅或教育功能的措施，一定要极其充分地考虑到对现住户民生利益的保护，无论是使之拆迁还是守护，都要最大化地满足现住户的合理甚至不太合理的要求，避免因为本来是一件好事，却没有把好事办好的尴尬局面。
期待有朝一日当我再次来到跃进桥下的日军炮楼时，看到的不再是周边一片窝棚狼藉的模样，而是馆舍错落井然，时有游人参访的安静而和谐的景象。
